科普频道> 正文
秦伯益
去年10月，我到常州去作报告，顺便到青果巷访问了周有光先生的故居。
在这条不到400米的巷子里，盛宣怀、李伯元、吴灜、赵元任、吴祖光、瞿秋白等近代名人辈出。他们是在洋务运动到民国时期受的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教育，让人很自然地想到“钱学森之问”。“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？”科学界、教育界多次讨论这一问题，但各说各的，没有统一的结论。
习近平总书记说，就像穿衣服扣扣子一样，如果第一粒扣子扣错了，剩余的扣子都会扣错。目前中国的教育恰恰是第一个纽扣没有扣好，而教育的第一个纽扣就是基础教育。
孩子出生后学前6年的教育主要应该满足孩子们的好奇心，启发他们的探究欲，学前教育应该培养儿童多问多想，而不只是让他们死记硬背。进小学后生活范围扩大了，要培养爱心、培养公德。我是解放前完成的基础教育，那时候的公德就是爱父母、爱家乡、爱老师和同学、爱公共财物、爱个人卫生，没有什么对孩子说不清讲不透的内容。那时候有一本意大利的《爱的教育》，所讲的都是孩子与周围人们的事，孩子看得懂、学得会、做得了，不是大而空的东西。
中学阶段要培养理性、诚信。在中国，自古以来就缺乏理性，中国有教育没有教育学，有伦理没有伦理学，有法律没有法学，有政治没有政治学。这些都没上升到客观理性的程度形成学科。人的理性是需要长期启蒙的，现在的教育既不是以老师为中心，也不是以学生为中心，而是以强化意识形态为中心，这成了现代教育的基本精神。中学应该开设哲学课、逻辑课、公民课，我们都没有开，而是以各种形式的政治课代替了所有这一切的课。
我们的大学应该增一年预科，预科里面可以选修，培养多元人才。现在到中学里面看看，高中二年级已上完高中三年级的全部课程，高三整年猛做习题准备高考。到大学，课堂上讲的都是一样的课程，如我们医科就是读一样的内、外、妇、儿等课，没有选修课。为什么要有选修课？现在医学生学的都是一样的，但是工作后大家就不一样了。你在医院里面做外科医生，我在研究机构做研究，有的需要学习心理学，有的需要学习法律知识，有的需要学习外文，有的需要多学一点数学、物理、人文科学知识，个人的发展不一样。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，应该有多元的老师培养多元的学生，造就多元的人才，满足社会的多元需要。
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工艺品，工艺品社会上也需要，但市场饱和以后怎么办？如果培养出来全是一样的人才，会造成一方面用人单位找不到合适人才，另一方面学生毕业求职困难，产销不对路。
现在大学的物质建设进步很快，但人文精神丢失不少。改革开放以后国家采取了六大措施：教育产业化、应试教育、考核评估、大学扩招、高校合并、学校升级，很难说这些改革措施与现代教育规律的契合程度如何，现在是学了很多一辈子用不上的知识，而需要的知识却没有学。
国家领导人号召要“不忘初心”，媒体也说教育树人，要回归教学的本真，回归意味着什么？意味着现在有不够好的地方，从前有一些好的做法值得重新捡起来。教育部长说要回归常识、回归本分、回归初心、回归梦想，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不亦乐乎。回归初心，教育工作者的初心就是培养人才，一要成人，一要成才。回归梦想，教育梦想是报国梦、强国梦，具体就是现在的“双一流”，创建世界一流大学、一流学科，需要有一流的人才。
人文精神有时需要回归，这与科学精神不同。科学精神尽管也有曲折，但总体呈螺旋式上升，而人文精神往往是折折返返有来回的。文艺复兴提出人本主义思想体系，使得人性回归、个性解放。启蒙运动让理性回归、创造性焕发，科技革命、产业革命、社会革命良性互动，取得最近三五百年来的发展。中国唐朝古文运动提出恢复先秦和两汉文风，文风回归带动社会风气回归，造就了唐宋文明的成就。我们现在有没有回归？也有，粉碎“四人帮”后真理标准的讨论，重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，这不是创造与改革，这是回归，回归到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上来。
继承和创新，要克服教条的、僵化的意识形态的捆绑，即在继承传统中创新。四大文明古国只有中国一脉传承并不断创新。如文学上，从《诗经》《楚辞》到秦汉文章，两晋南北朝的骈体文，唐诗宋词元曲，明清小说，不断有创新，才能够把古代传统的东西保存得很好。中国和外国不会完全一样，但刻意求异往往是在走弯路，正如我们发展市场经济是和世界求同的结果，倘若摒弃市场经济则会面临新的危机。教育也是如此。
（作者系中国工程院资深院士）
